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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傳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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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傳書

明熙開的藥也不是什麽良方, 就是晉修同她說的,改良後的引香藥方。

她心裏明白,楊天音的病是心病, 是如同她前世一般積郁過深導致,除了解開心結,根本沒有辦法。

城中大夫們說得對,這根本就沒法治,只能用藥吊著。

也虧得明熙前世經驗多,除了引香外, 還有幾個提精氣的方子, 也一並寫給了慕伯父。

女使將藥材買了回來, 她按照記憶裏如法炮制,烘了一模一樣嗆辣的引香藥囊出來, 交給慕伯父。

“我方才寫的方子, 每日早晚飯前一服, 至少能讓夫人睡得安穩些, 頭疼緩和些。”

她又拎起香囊:“至於這個香囊,您掛在夫人床幔上, 日日夜夜聞著,往後再見了風喘不上氣, 深嗅一口即可緩解。”

慕鈞都一一記下了。

“您有去請過晉修嗎?”

對於這個名氣頗大的神醫, 慕鈞自然是請過, 他滿含眼淚道:“我帶了百萬金去請他診治, 卻連面都沒有見到就被人趕出了季府。”

明熙:……

她知道晉修不在季府,將慕伯父趕出來八成也是季飛紹的傑作, 她咬了咬牙,安慰道:“沒事, 我與他是故交,明日我再去將他帶來幫夫人看看。”

慕鈞感動得眼淚嘩嘩:“明丫頭,你可真是好孩子。”

明熙頓了頓,還是說道:“伯母的病,乃是心病,若是一日不解開心結,只怕是好不起來的,伯父日常在身旁還是該多規勸規勸。”

這個道理,慕鈞又有什麽不懂的呢,但他只是閉著眼神情痛苦地搖了搖頭。

“我若是能勸得動,夫人也就不會這般傷神了。”

想到前世自己身邊人也總是讓她放下吧,往前看,她又何嘗能做到呢。

明熙沈默了片刻,擡頭堅毅道:“我會努力讓伯母好起來的。”

從慕府出來的時候,時間還早,明熙看了看天色,便沒有回家直接奔著城北去了。

她找到晉修所在的客棧,正要上樓找他,就見他背著藥箱已經往下走了。

二人四目相對,都有些楞住了。

晉修:“這麽晚來找我,有急事嗎?”

“急事,天大的急事。”

她語速飛快地將楊夫人的病癥說了一通,晉修好像有點著急,拉著她的衣角:“你先跟我來,咱們路上說。”

明熙以為他要出門問診,便也跟著上了他的馬車,行駛過程中,她將前世自己的癥狀盡可能完善地描述出來。

還沒講到一半,晉修的臉色已經變了,倏地嚴肅又蒼白起來,他猛地抓住明熙的手腕就要診脈:“你不舒服了?”

“不是我,”明熙沒動,讓他安心下來才說道,“是住我隔壁的一位夫人,你也應該知道,就是慕箴他娘。”

明熙著急道:“我幫她開了引香的藥方,但我不知道要怎麽調理,我看她的情況不是很嚴重,發病也沒多少時日,想著你應該會有辦法。”

前世她都強弩之末,只剩出的氣了晉修都能把她治得下床走兩步,她想楊夫人現在癥狀還算輕,對晉修來說應該也沒什麽難度。

晉修點頭:“如果情況真如你所說,確實可以治愈,等我們回去之後我就去看看。”

得了他這句話,明熙才算真正放下心來,她笑著長呼一口氣。

馬車慢慢停了下來,下一刻車外就是一道嚴肅的聲音:“車內是何人?”

晉修掀開車簾,遞了一塊什麽東西:“奉季大人之命前來。”

很快,馬車又開始往前進。

明熙這才想起來問:“你是去誰家問診?”

她一邊問一邊撩開車簾。

卻整個人驚在了原地。

紅磚高墻,蟠龍彩畫,每一棵路過的樹,每一塊磚瓦,都讓她無比的熟悉。

這兒是皇宮。

明熙怔然轉頭:“你今日來?”

晉修神情淡淡,朝她湊近了些,拍了拍她的手似在安慰:“我來為陛下請脈。”

“你怎麽不說!”明熙驚慌失措,神色極度慌亂,在這宮墻之內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她感到窒息與難耐,“怎麽不說!讓我下車!我要回去!”

“冷靜一點。”

“你讓我怎麽冷靜,這兒可是皇宮!”明熙唇色都有些蒼白。

曾經的那份無力,絕望,與陽光透不進春棠院時晦暗的每一個陰天的沈悶,似乎都在此刻再次湧了上來。

她都快喘不上氣,潮水與暴雨已經淹到她鼻腔之下,漫上來一股潮濕的窒息。

一雙手清涼地貼在她臉色。

明熙擡眼望去,望進晉修一雙平淡又沈寂的雙眼。

“冷靜下來,”他平和的聲音就像藤蔓,抓住了沈溺水中的明熙,他說,“我在你身邊,沒事的,不會有人苛責你,也不會有人欺負你的。”

明熙望著他的面容,與記憶中憔悴落魄的形象不同,她這才緩緩平靜下來。

是,沒事的。

她慢慢定下心來。

她已經重新來過,曾經的那些歲月已經過去,結束,走到了終結。

眼前的每一天,都是新的一天。

明亮的,快樂的。

明熙垂眼,聲音有些啞:“怎麽帶我來這裏?”

她委屈極了,甚至有點想哭,自從待在慕箴身邊,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。

但是皇宮,實在牽扯出太多她不願意面對的記憶。

她不喜歡這裏,無論是因為被困在春棠院,還是姐姐被掩埋咒罵,四四方方的宮墻就像精美的牢籠,讓人無法逃脫。

晉修沒想到沒想到她會有這麽激烈的反應,皺著眉有些懊惱的說道:“抱……裏要我盡快入宮,我以為你有要緊事,只想到讓你先跟著我走,方才也沒想起來讓你先下去。”

事已至此,再說那些也沒什麽用了,坐著晉修的馬車此刻若要再掉頭回去,只怕會更加顯眼。

明熙皺眉:“沒事,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嗎?”

晉修見她冷靜下來了,點了點頭:“沒關系,之前也有小廝跟著我來的,反正你也是我弟子,就當一日我的助手吧。”

將明熙牽扯進來,他也後知後覺感到有些不妥,小聲說道:“等回去咱們就去慕府看看,楊夫人的事我一定盡心。”

見他滿臉自責,明熙笑了出來:“那可就說好了。”

似乎是提前通傳過了,馬車一路駛到了乾清宮。

明熙拉著晉修的手下了車,望見門口站著的,依然是李闋的心腹,德全公公。

他較之幾年前消瘦了些,望見晉修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恭敬地迎了上來:“大人,您可算來了,陛下今日又咳血了……”

他望見明熙,頓了頓:“這位是?”

晉修沒答話,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:“之前吩咐的藥材可準備齊了。”

“齊了齊了的,”德全忙不疊點頭,“已經放在小廚房了,大人看是要怎麽熬?要不要寫個方子讓下人們去做?”

“不用,你先將藥材送來,等我看過了再說。”

德全聽了,急忙使喚身邊的人叫把藥材都送來。

見他們唯晉修之命是從的殷切態度,明熙在心內納悶到,前世李闋要到二十九年才亡故,如今還有幾年時間,怎麽就感覺李闋命不久矣了。

被仔細地搜過身檢查過之後,她跟著晉修進了門。

令她出乎意外的,李闋當真半死不活地躺在龍床之上,面色青黑,昏迷不醒,唇邊殘留著宮人尚未及時拭去的血漬。

這情況看著比楊伯母眼中多了。

晉修坐在塌邊,先是診脈,也不知情況好是不好,他神情自下了馬車後就沒變過,總是淡淡的。

片刻後自然地往身後伸手,明熙也下意識地將他的藥箱打開,挑出一枚最細最長的銀針遞給他。

前世自認識晉修之後,她便喜歡跟在他身後,占了他小廝的位置,幫他拿針拿藥材,都是刻在肌肉裏的記憶了。

她也沒反應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。

只見晉修拿了針,也沒同德全說,毫不猶豫地就往李闋手腕處紮下。

德全在一旁看著,心驚肉跳的,差點就要尖叫出來,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,模樣滑稽又可笑。

晉修連著紮了好幾針,下手飛快,一旁的人尚且看不真切。

沒一會兒,李闋露出了半截手臂已經被紮得密密麻麻。

他這才停了下來,接過明熙遞來的帕子擦手,走了出去。

他將藥材都一一看了,為陛下找藥,自然都是按最頂尖的品質來,見沒什麽問題和紕漏,晉修手動將藥分了分。

哪些是一會兒拔針後口服的,哪些是要大火熬藥的,哪些是日常用來調理身子的。

德全緊張地滿頭是汗,身後跟著整整三四個人提筆記著晉修的醫囑,等說得差不多了,時間也到了,又回去將針都拔了。

濃黑的汙血順著銀針淚淚而下。

李闋的面色看著好了一些,呼吸也平緩了,德全吩咐人將李闋手臂上的汙血擦幹凈了,又將藥餵下,這才出了門。

他滿面感激地對晉修說:“不愧是季大人找回來的神醫,真乃天人也!若不是陛下尚且昏迷……

晉修淡淡道:“按我說得藥方喝上兩日,陛下就會蘇醒過來。”

德全滿是皺紋的臉瞬間容光煥發,他連連道:“好好好!等陛下醒來後,我必將大人的事一一說明,讓陛下好好賞賜。”

晉修有些累了,擺擺手:“那我先出宮了。”

在他殷切的眼神中,明熙跟著晉修一步步出了乾清宮。

還沒走出門庭,就見有一人風風火火而來。

“是誰膽敢請宮外的庸醫來診治父皇!若是出了事!你們腦袋統統都別想要了!”

暴躁又滿是怒火的聲音,明熙偏頭繞過晉修的肩膀看去,望見一人人高馬大,卻面相陰郁,眼下濃重的青黑,衣著華貴無雙,幾個宮人見攔不住他,紛紛驚恐著一張臉抱著他的身子,還在小聲地勸。

“殿下!殿下輕些聲!公公交代了!不準任何人進入的!”

“放肆!這大政的天下究竟是我父皇的,還是他一個沒了根的宦官的!”

見了這人,明熙心內了然,她沒有說話,只是跟緊了晉修。

想也知道,這個宮廷之中能喚李闋父皇的,除了四殿下,怕也就只有與長公主一母同胞的太子,李懷宜殿下。

見到了晉修和緊跟著的出來的德全,李懷宜扯了唇角冷笑道:“父皇的乾清宮,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了不成?”

德全低聲道:“太子!這是晉修神醫。”

“什麽神醫庸醫!”李懷宜指著德全滿臉怒容,“父皇病重,你不聽從太醫院的醫囑,從外界找來個鄉野村夫,若是父皇死了,你李德全擔得起嗎?!”

“什麽鄉野村夫!晉神醫是陛下在病重之時就讓季大人四處搜尋的神醫!是陛下欽點來的!”

李懷宜脾氣暴躁,看著就沒什麽腦子,甚至與她妹妹一般眼下青黑,一看便也是個只知縱欲玩樂,昏天黑地的主。

晉修懶得理會這人的職責,護著明熙就上了馬車。

聽李德全號令的宮廷內侍將二人安全護送出宮,李懷宜眼神陰鷙地望著李德全,冷哼一聲,拂袖而去。

馬車之內,明熙垂眼想著,前世這個時候,李闋有病得這般嚴重嗎?

沒有吧,這個時候李闋不說有多強壯,至少還是能夠正常應付內政的。

照今日這情形看,莫說三年,就是挺過三個月都難。

明熙皺眉問一言不發的晉修:“陛下是什麽病?”

“積勞過度,急氣攻心。”

“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這個,”明熙湊近了低聲問他,“是中毒嗎?”

沒人下黑手,好端端地病成這樣,誰信?

晉修無奈地看了她一眼,還是老老實實搖頭道:……不出,但我推測應該是中毒,但是什麽毒,就連我也不知。”

明熙:?

“還有你不知道的毒。”

晉修皺著眉笑笑:“我也不是什麽都知道呀。”

“那還能活多久呢。”

晉修頓了頓:“若是幕後黑手能就此打住,兩三年吧,但若是侍衛們是個不中用的,大概也就半年時日吧。”

兩三年,倒是與前世也能對得上。

明熙沒有再說話,過了會才偏頭問她:“累不累?不然休息一會兒?”

晉修搖頭,敲了敲車門吩咐駕車的小廝:“去慕家。”

既然答應了她,那就幹脆一口氣看完吧。

到慕府的時候,天已經快黑了。

門口的小廝聽說葉姑娘將那位晉神醫帶來了,跌跌撞撞地跑去叫人。

慕鈞慌得鞋都穿錯了一只,跑到二人面前,望了望晉修的臉,小聲地問明熙:“這真的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神醫?”

明熙點頭:“伯母睡下了嗎?沒睡的話讓他看看吧。”

慕鈞連忙點頭:“好好,你們跟我來。”

楊夫人並未睡著,但也沒醒,整個人渾渾噩噩的,嘴裏還說著胡話。

一會兒是“娘就快來陪你了”,一會兒又是“你委不委屈?”

明明微睜著眼睛,卻像在夢裏,瘋瘋癲癲的。

床幔邊掛滿了明熙制作的香囊,整個房間裏又悶熱又嗆辣,只踏進來,明熙就喘不上氣的難受。

晉修像是覺察到了,微微停頓轉身看她,體貼道:“你去外面等我。”

明熙搖頭,她沒有那麽脆弱,她望向楊夫人,好像看到了以前那個也總是癱臥在床上的自己。

見她堅持,晉修也沒多說,隔著錦帕開始為楊夫人診脈。

對待將死之人,他總是會先用銀針將病人的命先吊回來,見晉修診完脈就開始寫藥方,明熙的心先定了定。

至少事情還沒有那麽糟糕。

等出了門,他將藥方交給慕鈞,開始交代著湯藥和平日裏膳食的滋補。

慕鈞直直點頭。

等出了慕府,天色已經大黑了,明熙問他:“嚴重嗎?早上我看她的情況,很多藥方都不適配。”

她拿不準主意,才會去找晉修。

聞言他點頭:“沒什麽的,雖看著厲害,但只剛發病,一切都來得及。”

於是他又教明熙,這種情況還下什麽藥,已經後續的安排。

明熙一一記下,分別之際,她認真道:“今日謝謝你,晉修。”

他只是溫柔地笑,搖搖頭:“既是我徒弟,我教你這些也是應該的。”

夜色深沈,她一路目送著晉修的馬車離開。

回府之後,葉明芷派越春來問她,忙了一整日不見人影,這麽晚才回來,是做什麽去了。

明熙三兩句話將人打發走,跑了一天,舒舒服服地洗漱完,披散著頭發坐在燈下時,躊躇半天,覺得還是應該給慕箴寫一封信,告知他這邊的情況。

雖不知慕家父母的心結在哪裏,顧慮又在哪裏,但是伯母病得這般厲害,於情於理,慕箴也應該知道。

下定決心後,她提筆蘸墨,將今日的事一一寫下。

從在醫館聽聞去看望伯母,再到入宮替李闋診治,再到晉修已經將伯母的情況穩定了下來。

事無巨細,寫了厚厚的一整摞。

厚重的一封信被她塞進信封之中,又用精心挑選的火漆封好。

她綿軟的聲音喊著:“貼貼~”

“嘰!”

屋子角落的盆景上,一只羽毛華美的小鳥叫了一聲。

聞冬很喜歡這只小鳥,也不願意一直讓它呆在籠子裏,貼貼乖巧又安靜,也不知道慕箴是怎麽養的,這麽討人喜歡。

她便讓貼貼自在地待在屋子裏,反正它也不會亂跑,總是站在角落桌上的盆景上,自己啄自己的羽毛玩。

這幾日聞冬給的夥食有些好,它胖了一圈,變得圓滾滾的,聽到明熙的喊聲,一團得朝明熙飛來。

明熙蹭了蹭它的頭頂,正皺著眉頭不知道把信封怎麽綁在它身上,貼貼就已經叼著信封,飛快地從窗口飛出去了。

“哎?”

明熙楞了楞,跑到窗戶對著夜空小聲地喊著:“記得要送到漁陽,送到慕箴手上啊!”

回應她的,是無邊的夜色,和明亮的月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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